2003 年夏天,一班馬里布飛向洛杉磯的班機充滿了荒謬與一點恐怖:一個矮小的亞裔青年、與一個滿頭亂髮的消瘦青年,坐在經濟艙,他們之間有一位意外的乘客,名叫比利。比利其實就是個用垃圾組成的人偶……還是垃圾?空服員見過人們帶著各式各樣的物品上機,但沒看過有乘客,會為一個製作粗糙的人偶買一個專用座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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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班飛機上很少人意識到,往後十數年,全世界會為比利主演的《奪魂鋸》系列瘋狂,而這是比利與那兩個年輕人的一段小故事。
你從浴缸裡醒來,發現自己身在一間污穢的大廁所、發現地上有一具血污的屍體、發現自己與對面的陌生男人一樣,都被鎖鏈銬在牆上。你不知道自己怎麼淪落至此,也不知道地上的屍體是哪裡來的,他手中握著鎗與小型錄音機,但整張臉似乎被轟爛了……他的鮮血逐漸擴散,你的不安逐漸擴大……好萊塢與全世界觀眾,正逐漸沉迷於這部過去幾年來最顛覆的類型電影之一作品,這是 2004 年《奪魂鋸》。在浴缸醒來的男人是雷沃納爾 (Leigh Whannell) ,他一臉恍然未知,但他看起來比一年前在洛杉磯班機上的樣子,已經好多了。
跟沃納爾一起坐在班機上的溫子仁,現在坐在攝影機後,盯著小螢幕。比利也在片場,儘管今天沒有他的戲份,但比利看起來已經不太一樣了——他的主人溫子仁稍稍改裝了他,畢竟這是部好萊塢電影,不是墨爾本的電影學校作業,必須讓比利稱頭一點才行。
溫子仁與沃納爾是在墨爾本電影學校的同學,而比利也是他們青蔥歲月的見證者:溫子仁在自己的公寓打造出比利,他沒有參照任何經典角色的形象,甚至也沒有在比利的模樣裡埋進什麼高深的隱喻。他用黏土捏出了比利的臉、用兩顆乒乓球當作他的眼睛、而他的身體其實是大量的報紙團,塞進一件兒童西裝。
兩名電影系同學溫子仁與雷沃納爾,在教室、會議室與公寓裡談論著他們的創作,那是一份叫做《奪魂鋸》的短短劇本,而他們設計了比利,作為劇中最令人不安的存在。對窮學生而言,黏土、乒乓球與報紙用不了多少錢,但這三樣垃圾套進一件兒童西裝後,開始變得不一樣。溫子仁表示:
「這些東西全塞進一件廉價的兒童西裝,他媽的到底是誰製造這種兒童西裝?這種西裝背後有一個病態的思維:西裝不是用在婚禮或重要活動上,就是用在葬禮上。」
比利不需要裝上兩隻鬼角、不需要裝上鬍鬚下巴、比利的兩顆紅黑眼珠是有點恐怖(請想著那只是乒乓球),但比利真正令人發毛之處,在他的紅色領結、胸口口袋露出的紅色領巾、以及所有鈕扣全扣上的黑色西裝。你能從比利用黏土捏出的臉部,看得出這並不是什麼道具組精心製作的藝術品——事實上比利的下巴歪歪的、根本不對稱。但是,為什麼這個粗糙怪物穿著整整齊齊的小西裝?那種「人面獸心」感讓人背脊開始發涼……儘管你說不出哪裡怪。
從比利身上,你幾乎就能看見溫子仁在學生時期萌芽的詭異品味,那在文青味濃厚的電影系,幾乎算得上是離經叛道。沃納爾回憶:
「這是一間正統藝術風格的電影學校,我們的同學不是手上指甲黑到發亮、就是戴著斜斜的貝雷帽、然後他們會拍那種關於沙漠的電影。這時候溫子仁會站起來展示他的作品,那些都是殭屍電影。這時候我就知道,這傢伙以後是要做大事的。」
恐怖電影與藝術電影是學生的最愛,因為這兩種類型都很省錢,你可以架起攝影機拍攝沙漠裡的風滾草一整天,然後說這部電影在「隱喻人生有如飛砂風中轉&致敬阿特曼的《三女性》」。但你也可以拍部恐怖片,用黏土、乒乓球、報紙與一套小西裝,做出一個會邀請你玩場遊戲的小魔怪,然後叫你的同學臉上戴著一個捕獸夾就成。溫子仁與沃納爾刷光了他們各自的信用卡,租了場地、準備設備,拍了一段 10 分鐘的恐怖小短片,這是他們與比利的心血結晶,他們的未來全依賴這段短片了。
這張來自澳洲的名片飛向好萊塢,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學生,希望比利能勾起好萊塢製片人的興趣。我們都知道,90 年代是驚悚電影的精彩時代,但到了 2000 年代,全世界發現地球毀滅的預言沒有成真,對這種嚇人逆轉類型的興致就少了許多(同時也是因為 90 年代觀眾實在看得太多了),會欣賞短片《奪魂鋸》的製片人並不多。但是對曾經監製過《性癮日記》 (Diary of a Sex Addict) 或《愛情大玩家》 (How to Be a Player) 的馬克柏格 (Mark Burg) 與歐倫庫魯斯 (Oren Koules) 來說,這段虐待效果十足的十分鐘短片,似乎大有可為。
溫子仁與沃納爾製作的《奪魂鋸》短片:
馬克柏格與歐倫庫魯斯創立了進化論影業,很明顯他們認為電影進化的下一個階段,應該是更吸睛的情色、暴力、驚悚、動作等等類型電影領域。而溫子仁與雷沃納爾這兩個澳洲小子的學生作品,似乎符合進化論的成立宗旨。他們打電話給兩人的經紀人,但此時溫與沃納爾(還有比利),已經搭上了往洛城的班機——這個三人組已經決定,無論好萊塢要不要他們,他們都要待在好萊塢了。所以當他們一下飛機,與經紀人通完電話,立刻就前往拜訪他們的第一個工作機會。
接下來的一切,發生的簡單粗暴。
溫子仁與雷沃納爾進了門,歐倫首先向著溫子仁開口:
「讓我先搞清楚,是你要執導對吧?」
然後他轉向沃納爾,
「是你要主演對吧?」
兩人點頭。歐倫直接做了決定:
「OK,如果你們能用一百萬美金就拍完這部電影,我們就投資,開工吧。」
溫子仁與雷沃納爾面面相覷,根據柏格的說法,他們兩人臉上的表情就像在說:喔天啊!我愛美國!這也太簡單了吧!
就這樣,10 分鐘的短片《奪魂鋸》,要發展成為 100 分鐘的電影《奪魂鋸》,劇情升級、場景升級、他們甚至還找來了傳奇的丹尼葛洛佛演警察。溫子仁想著,比利也應該升級一下。
「我們覺得比利也應該提升到『好萊塢等級』,他應該擁有全新的身體、全新的內部機械裝置、然後外表要美得冒泡……之類的。但是,這部電影的預算就是這麼低,當我們詢問能不能花點錢改造比利時,監製告訴我們……」
「就用原來那隻比利就好啦!」
溫子仁原本以為,比利能有《A.I. 人工智慧》裡那隻泰迪熊的待遇,說不定還能讓他透過馬達或遠端遙控,自己踩著腳踏車兜兜轉……但是《奪魂鋸》的一百萬美金很快就花得差不多了,這部電影有 14 位主要演員(已經很少了),還有廁所與警察局的場景等等……實在沒有多餘預算打理一下比利。他們只花了 18 天拍完這部電影,而每天他們都被預算壓得抬不起頭,溫子仁曾感覺這部電影並沒有真的實現他的夢想,因為諸事都受限於預算,無法讓電影真的實踐他的視野,而溫子仁最後必須拉著綁在腳踏車上的釣魚線,才能做出比利愉快踩著小車車的效果。
不過因為如此,你在《奪魂鋸》裡看到的比利,幾乎可以作為溫子仁與雷沃納爾一路成名的證據:這是他們在小公寓裡合作的產物,一如這部電影與裡頭許多變態噁心的創意。從墨爾本到好萊塢,從學生到電影人,比利都在他們的身邊。
溫子仁的夢想以想像不到的速度實現:他與沃納爾繼續合作那些他們電影課老師會搖頭的「低俗電影」。他們繼續在恐怖電影裡致敬那些古老的運鏡手法、然後試著降低跳嚇或透過配樂提示觀眾的低劣嚇人手法。而如今,溫子仁已經是影壇的恐怖大師之一,他監製了一整個「厲陰宅宇宙」、執導大成本的超英雄電影;而沃納爾也執導了環球影業幾部備受好評的恐怖電影,接下來還要執導新版的《狼人》與《紐約大逃亡》。
溫子仁在執導社會暴力電影《非法制裁》 (Death Sentence) 與《歡迎光臨死亡小鎮》 (Dead Silence) 時,都偷偷地讓比利在銀幕上露了一下臉;而比利自己的演藝生涯也蠻不錯的,在《奪魂鋸》後的 8 部續集,比利都有演出——連溫子仁與沃納爾都沒參與過那麼多《奪魂鋸》續集。整個《奪魂鋸》系列一直維持著低成本的路線,而幾乎每一部續集的全球票房都突破 1 億美金。這連帶讓比利也獲得了一些「美容」成本,你會發現在後來的續集裡,他長高了……皮膚光滑了……在《奪魂鋸:遊戲重啟》裡,他的眼睛甚至會發光!
《奪魂鋸》系列,在今年的《死亡漩渦:奪魂鋸新遊戲》(Spiral) 進行了一次軟開機,導演戴倫連恩布斯曼 (Darren Lynn Bousman) 明確地表示,這部電影裡的殺人魔,與先前的拼圖殺人魔會有明確的區別,而連帶地,比利也正式從這個系列退休了,換上了新的豬豬吉祥物。比利的好萊塢生涯是不是就此告終了呢?
也許還沒,溫子仁與雷沃納爾仍是炙手可熱的好萊塢導演,也許哪一天,我們又會在他們的電影裡,看到那個由黏土、乒乓球、報紙與兒童西裝組成的小傢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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