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代女人心事,撐起藍染工坊的未來 海德薇女力新作《藍色的她們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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準備離婚的王如青,牽著四歲的女兒小小,落魄地拎著一只行李,回到三峽投靠娘家經營的明藍大染坊。
如青心底認為藍染已被時代淘汰,沒有復育的價值,她有能力和奶奶、媽媽一起,度過破產、設計被竊、誣陷抄襲等困境,共同撐起明藍大染坊的未來嗎?
「別擋路!」
「對……對不起。」
如青牽著巧巧閃到一邊,自踏進南來北往的公車轉運中心,她就頭暈腦脹,心跳加速莫名,猶如迷航的鯨魚。
客運站內人來人往,各個目標明確步伐堅定,腳程快得像是開五指了要趕生孩子,或吃壞了肚子。反觀如青,則像在逃難。
她還記得那天37度的窒息空氣,縮著脖子,卡在路中央不前不後的,人生也杵在半途中不上不下,覺得自己孤立無援,是個孤兒,但她明明有媽媽有奶奶有老公有女兒的呀!
周遭一切都在快轉,人流將她困住,行色匆匆的軌跡構築成密布絲線,讓她宛如被釘在蛛網正中央。
其實,如青當然知道娘家在哪裡、該坐哪班車、在哪個站牌下,那幢以迥異建築風格拼接的連棟百年老宅,總是出現在夢裡。讓她拿不定主意的是,這趟回去是否受歡迎?自己又是不是真的想回去?
問題是她別無選擇,丈夫國維準時於八點踏出家門,前腳剛走,隔著玻璃窗聽見車子發動,窗台蜂鳴般的低頻震動都還沒歇止呢,如青便迅速從衣櫃高處扯下行李箱,草草塞入幾件換洗衣物,連折都省了,就攜著女兒倉皇逃出家門。
「媽咪,我們要去哪裡?」
「回娘家,我媽媽就是妳外婆,我奶奶就是妳的太奶奶,見了人嘴要甜,要打招呼,知道嗎?」
「知道了。爸爸也去嗎?」
一股驚恐和怨恨在體內衝撞,如青順了順氣息,道:「爸爸不去,他最近公司很忙,妳想,爸爸是不是每天都加班到很晚?」
「所以媽咪都跟我睡。」
「對,但是這個不能跟別人說。」
「為什麼?」
如青想了想,「人家……會笑媽咪膽小?」
「好。」巧巧很講義氣地點了點頭。
手機訊息匣依舊冷清,國維想必還不知道妻女離家了吧?有一種落寞,與慶幸同時並存,彷如螺旋般雙生,像注入水槽的渦流,或被吸上高空的氣旋,捲哪捲,將所有能量都吸捲進去,直到內心麻木枯竭。
「借過好嗎!」聲聲催促,不是問句。
如青囁嚅著帶巧巧退至牆角,邊用力拽隨時可能爆開的行李箱。複雜的路線指標,不耐煩的陌生人,笨重的回憶,在在讓她感到腳步笨重茫然。
「先去買吃的好了。」她對女兒說。
儘管毫無食慾,如青仍拉著巧巧邁向隔壁的百貨商場,那裡頭便當果汁、帽子鞋子一應俱全,能吃喝能逛街,方便旅客打發時間。如青替巧巧買了一袋甜甜圈,以防孩子在路上耐不住肚子餓,想了想,也給自己外帶了壽司餐盒。
「看!是太奶奶的店。」
販賣藍染製品的專櫃,同時捕獲了一大一小的視線。
幽深的藍、明豔的藍、碧落的藍,各種深淺不一的藍色堆疊出成片汪洋,有布衣、包包和絲巾,全都是藍染織品。
「虧妳還記得太奶奶家是開染坊的,」如青摸摸巧巧的頭,在她耳畔輕聲道:「但那不是太奶奶的店喔,只是賣的東西差不多。」
即便如此,母女倆仍情不自禁地走了近。
藍染圍巾繞著人形模特兒的頸項,漸層色流蘇垂墜在褐色皮革外套上,柔軟的皮料烘托出暈染的棉布,異材質彼此幫襯,搭配緊身牛仔褲,組合出既衝突又融洽的前衛。如青暗暗記下細節。
伸出手,如青從展示櫃上拾起一塊手帕,以鑑賞家的目光反覆翻看。嗯,夾染技法在布料上吃色均勻,形成鑽石切割的效果,近觀自成規律,遠看變化萬千,像極了偶然定格的萬花筒。
她一摸,再摸,但就像隔靴搔癢,始終有股不太到位的感覺。這家品牌的植物染織品堪稱上乘,材質觸感、手染圖樣和固色度似乎都不錯,卻仍遠不及明藍。回憶陷落,明藍大染坊的染織品出自傳統工匠之手,紮縫、染布、漂洗之間揉進了感情,絕非標準化工序可以比擬,每一件都獨一無二。
如青掬起手帕湊近鼻尖,深深吸入一口氣,如戒斷尼古丁的人深情愛撫一支香菸,細細嗅聞藍染的獨特氣味。混合發酵味道的沁人草香中,往昔親手染布的記憶一下子都回來了:染液冰涼潤澤的觸感,藍靛素與空氣作用後產生變化,拆解綁繩後作品開獎的驚喜與失望……一幕幕畫面堆疊,如青很是想念。曾經,她也是藍染匠人之一。
回家吧,夢境裡搖曳的藍草彷彿在招手。
娘家就在不遠處了,把國維、另一個搖搖欲墜的家還有一堆狗屁倒灶的鳥事拋諸腦後,如青理應感到解脫才對,但腸胃裡翻攪的矛盾騙不了人。她是奶奶眼中的逃兵,是背叛者,就算是鐵打的厚臉皮,也難以面對媽媽、奶奶和其他人。
更何況,如青實在沒臉再見喬許。
《藍色的她們》於鏡文學官網上連載中,閱讀這邊請>>> https://bit.ly/3BP2Bm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