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週末推書】用逃亡向臺北獻上最真摯的情書 祁立峰經典犯罪小說《臺北逃亡地圖》

賞藝文
By 鏡週刊
發布時間:2021-11-06 23:45:00

失業家裡蹲又具有人際交往障礙的宅男陳德宇,在交友網站「愛情公寓」中認識了氣質出眾的百貨公司櫃姐Jill,謊稱自己在科技業上班的陳德宇,好不容易約了對方出來見面,卻在碰面當天載著她往市郊山區看夜景時,被Jill認為是變態、對她意圖不軌,Jill情緒激動表明要下車,不願被誤會的陳德宇只好讓孤身女子在產業道路上離開他的視線。

24小時最熱

隔天,竟傳出百貨公司櫃姐的屍體在山區被發現的新聞,覺得自己脫不了干係的陳德宇,於是決定展開逃亡,而唯一能資助他逃亡經費又與他現實生活沒關聯的,似乎只有那個他在線上遊戲認識的打工族女學生…

周伯伯今早出門運動時絕對沒想到,自己會成了屍體的第一發現者。

他固定每天清晨六點起床,六點半以前離家,從他所居住的、以獨棟透天厝為主的「城之美」社區,走到附近產業道路,這一趟路程大約得花十多分鐘。

接著,周伯伯沿著這條產業道路開始快走,沿著南勢溪,只是他從沒分清楚過這方向是順流還是逆流,總之往淨水廠方向,一直到另外一座社區的警衛室門口,這中間約得花上三十分鐘。

這條沒有編號的產業道路鋪的不是柏油而是水泥,僅容單線通行,道路本來應該就是專為山坳間的幾個社區所設,車流並不多,更何況是一大清早。

沿著這條產業道路慢跑,是周伯伯這五年才開始養成的習慣。周伯伯中年後一直受痛風所苦,這兇惡的痼疾簡直像亡靈似的纏上了他,專挑他的左腳大拇指發作。

周伯伯又酷愛食內臟海鮮,高普林,戒口多難,沒退伍前幹的是文書軍需,會寫書狀,退伍拿月退俸,掛了招牌也就當起代書,在律師考試錄取率低於百分之零點一的那年代,他魚肉山珍照吃不忌。

周伯本以為痛風患者不適合跑步,直到他看了「健康兩點靈」節目上的藥學博士說,痛風沒發作的慢性期,應該以快走或慢跑來增強關節肌力。於是他養成快走的習慣,這五年來沒有間斷過。

他認識的很多老大哥都有運動習慣,像他以前的老長官衛上校,每天游不到一千五百公尺絕計不靠岸,這也算是一種「癮」吧?游泳中毒、慢跑中毒,就像煙癮、酒癮。醫學上會說那是腦內分泌的多巴胺,但周伯伯覺得人生在世,總是會染上什麼癮,好的壞的,反正最終還不是得一個人走。

邁入七月後,夏天變得粗暴又明亮。才剛過五點,天色已經光敞敞的,視野遼闊,今天周伯伯腳程比平常還快,前面就是淨水廠了。水塔上以幼稚筆觸畫著紅色的太陽公公。他決定再往獅仔頭山走一段,於是沿著登山階梯爬了起來。如果先知道這個決定會成為事件的開端,周伯伯心想自己會不會後悔多走了這段步道。

獅仔頭山從新店這一端,延伸進入烏來、三峽,和再往東的喀博山系、塔曼山系聯繫在一起,沿著這一條高低不一的山稜線,就進入雪山山脈山系。當然周伯伯走不到那麼遠,但這一段山系也是新店溪上游的翡翠水庫汲水區,供給了整座大臺北地區的水源。

周伯伯之前也走過好幾趟獅仔頭山步道,運動嘛。對年長者而言,「動」本身就是炫耀,誰游泳誰健走誰騎腳踏車誰還騎摩托車環島去了。什麼都在失去的年紀,還能比些什麼?

獅頭山標高八百五十七公尺,擁有一等三角點。中途會經過一座「防蕃古碑」,周伯伯每次爬到這兒就折返了。碑文說此碑在紀念戰死的臺籍「隘勇」,明治三十一年(一八九九年),當時臺灣總督府設立「臺灣樟腦局」,實施「樟腦專賣制度」,於是日本政府將古道改為「隘勇線」。但這裡本來就是山地人的獵場,結果臺灣籍隘勇就和山地人在附近展開了一場搏殺,說起來跟民族大義或國家認同沒什麼關係。

「山地人悍,比臺灣人好多了!」周伯伯想起幾年前有部演霧社事件的電影,他沒看過,但總覺得同屬這島嶼上的少數族群,都打過日本鬼子,比起「臺灣人」,周伯伯對「山地人」更有好感。

不過周伯伯沒跟別人說過,其實他根本沒打過鬼子,老家在河南山坳裡,還沒看到半個鬼子抗戰就打完了。十二歲那年,他忘了幹啥就跟著共產黨土八路離開家,後來不想走了,原地臥到,躺進黃泥路邊的大麥田。河南人身材矮小,大麥田一梗一桿都超過百來公分。周伯伯後來回想,電影裡常有的那幕:漫地金黃色澤、麥田秋收的美景壓根兒不存在,他記憶中的大麥梗都是淤泥般的髒黃色,躁躁的、澀澀的。

邊爬著階梯、喘著氣,周伯伯對自己犯癮似地興起的思鄉情懷很不高興。「他娘的,早就說不回去了嘛。」他自言自語了起來。民國七十八年開放探親,周伯伯就回去過一次了,後來寄信來討錢的人多起來,什麼二叔三嬸紅白喜喪,娶媳婦嫁閨女,一開始還電匯了三兩次,那時臺幣對人民幣匯率正高,一比六多。現在咧?自顧不暇了。

周伯伯覺得自己從前住眷村時,還比現在來得對政治有熱情。狂熱,那時候可是來真的。不過當時還因為有著忠黨愛國的信念,現在呢?

衛上校整整比他大了半輪,八十幾歲的人,每天還鎖定政論節目,邊看邊罵邊點頭,整整一個半小時。看一看還打電話來跟說:「李濤啊怎麼這個樣子?」周伯伯想,李濤不是老早就沒主持了嗎?

周伯伯也搞不懂自己是怎麼回事,才比衛上校小幾歲,電視頻道轉啊轉,一下聽劉寶傑講外星人,一下聽謝志偉罵國民黨,轉多了就分不清看的到底是中天還民視。幾年前,臺南不是有個議員把國臺辦發言人給推倒在地嗎?周伯伯聽著Call in進TVBS的老榮民鄉親,各個雄姿英發、廉頗老矣尚能飯,昔日共匪今日盟友,昨非今是,但他怎麼卻無感了。

就像忘了是哪天一起床發現自己喪失性能力的清晨。

別提了吧,周伯伯想到那檔事,才發現自己已經快喘不過氣來了,今天體力應該到極限了,夠了。就在準備折返同時,他忽然一腳沒踩到硬地,異樣的感覺傳到左腳拇指,恰巧是他痛風每次發作的那個部位。

那不是水泥地也不是土壤,是人體的觸感。他當年坐船來臺灣,睡覺時腿腳伸直,搭的貼的都是其他人溫熱癱軟的身體。那種混雜著汗、尿騷味蒸散出的蛋白質氣味,一記就六十年。真的是回不去了。

周伯伯勉強彎下腰盯著草叢瞧。他先看到一雙腳,白皙纖細的腿肚子,接著看到了黑色的窄裙與套裝。周伯伯想像穿著有墊肩、剪裁立體的套裝的女孩子,端莊有禮地站在他面前鞠躬的可愛模樣:「伯伯您好,請問是要登機嗎?」

那些年返鄉探親的記憶又浮露出來,像深海裡盲了眼的鮟鱇魚,依著頭頂燈光來誘捕獵物。周伯伯此時還誤以為這墨黑色套裝是空中小姐的制服,他還想是不是有飛機掉到這座山裡頭了?

約莫兩三個小時之後,這塊草地被鮮黃色、上面寫了「刑案現場,禁止進入」的塑膠帶圍了起來,有抬著擔架的醫護人員走動,有警察拿著礦灰色的大朵毛刷進行工作。周伯伯坐進一輛車門上寫了「新北市刑事現場勘驗車」的廂型車,作完筆錄,覺得血糖有些偏高,就回家休息了。只是躺了一會兒睡不著,扭開電視時才發現,頻道竟然停留在昨晚的三立新聞臺。

螢幕下方時間顯示十點三十分,女主播穿的套裝和他剛剛發現的屍體有點像,但顏色亮麗了些。女主播正一臉哀戚地報導一則還沒有微波畫面回傳的快報。周伯伯愣了一下,沒想到自個兒就這麼參與了這個事件的其中一部分。

再過幾個小時,身穿百貨公司制服套裝、身分無法確認的專櫃小姐,陳屍在新店山區的消息,將在每個新聞臺的帶狀節目裡重複播送。只是周伯伯在想:如果一個消息不斷重複再重複的時候,它還算不算得上「新聞」?

或許真正的新聞發生的那一剎那,我們壓根兒渾然未覺。

《臺北逃亡地圖》於鏡文學官網上刊登,閱讀這邊請>>> https://bit.ly/3BI1uF7

【週末推書】若能重來,能否改變結局? 新連載校園小說《青春墜落那一天》引爆失控霸凌

【週末推書】因執念而誕生的「他」能否成為真實? 鏡文學科幻新作《仿生人也會做演奏的夢》

鏡週刊 週末推書

最新消息

【週末推書】三代女人心事,撐起藍染工坊的未來 海德薇女力新作《藍色的她們》

賞藝文
鏡週刊
發布時間:2021-11-07 17:45:00

三代女人心事,撐起藍染工坊的未來 海德薇女力新作《藍色的她們》

24小時最熱

準備離婚的王如青,牽著四歲的女兒小小,落魄地拎著一只行李,回到三峽投靠娘家經營的明藍大染坊。

如青心底認為藍染已被時代淘汰,沒有復育的價值,她有能力和奶奶、媽媽一起,度過破產、設計被竊、誣陷抄襲等困境,共同撐起明藍大染坊的未來嗎?

「別擋路!」

「對……對不起。」

如青牽著巧巧閃到一邊,自踏進南來北往的公車轉運中心,她就頭暈腦脹,心跳加速莫名,猶如迷航的鯨魚。

客運站內人來人往,各個目標明確步伐堅定,腳程快得像是開五指了要趕生孩子,或吃壞了肚子。反觀如青,則像在逃難。

她還記得那天37度的窒息空氣,縮著脖子,卡在路中央不前不後的,人生也杵在半途中不上不下,覺得自己孤立無援,是個孤兒,但她明明有媽媽有奶奶有老公有女兒的呀!

周遭一切都在快轉,人流將她困住,行色匆匆的軌跡構築成密布絲線,讓她宛如被釘在蛛網正中央。

其實,如青當然知道娘家在哪裡、該坐哪班車、在哪個站牌下,那幢以迥異建築風格拼接的連棟百年老宅,總是出現在夢裡。讓她拿不定主意的是,這趟回去是否受歡迎?自己又是不是真的想回去?

問題是她別無選擇,丈夫國維準時於八點踏出家門,前腳剛走,隔著玻璃窗聽見車子發動,窗台蜂鳴般的低頻震動都還沒歇止呢,如青便迅速從衣櫃高處扯下行李箱,草草塞入幾件換洗衣物,連折都省了,就攜著女兒倉皇逃出家門。

「媽咪,我們要去哪裡?」

「回娘家,我媽媽就是妳外婆,我奶奶就是妳的太奶奶,見了人嘴要甜,要打招呼,知道嗎?」

「知道了。爸爸也去嗎?」

一股驚恐和怨恨在體內衝撞,如青順了順氣息,道:「爸爸不去,他最近公司很忙,妳想,爸爸是不是每天都加班到很晚?」

「所以媽咪都跟我睡。」

「對,但是這個不能跟別人說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如青想了想,「人家……會笑媽咪膽小?」

「好。」巧巧很講義氣地點了點頭。

手機訊息匣依舊冷清,國維想必還不知道妻女離家了吧?有一種落寞,與慶幸同時並存,彷如螺旋般雙生,像注入水槽的渦流,或被吸上高空的氣旋,捲哪捲,將所有能量都吸捲進去,直到內心麻木枯竭。

「借過好嗎!」聲聲催促,不是問句。

如青囁嚅著帶巧巧退至牆角,邊用力拽隨時可能爆開的行李箱。複雜的路線指標,不耐煩的陌生人,笨重的回憶,在在讓她感到腳步笨重茫然。

「先去買吃的好了。」她對女兒說。

儘管毫無食慾,如青仍拉著巧巧邁向隔壁的百貨商場,那裡頭便當果汁、帽子鞋子一應俱全,能吃喝能逛街,方便旅客打發時間。如青替巧巧買了一袋甜甜圈,以防孩子在路上耐不住肚子餓,想了想,也給自己外帶了壽司餐盒。

「看!是太奶奶的店。」

販賣藍染製品的專櫃,同時捕獲了一大一小的視線。

幽深的藍、明豔的藍、碧落的藍,各種深淺不一的藍色堆疊出成片汪洋,有布衣、包包和絲巾,全都是藍染織品。

「虧妳還記得太奶奶家是開染坊的,」如青摸摸巧巧的頭,在她耳畔輕聲道:「但那不是太奶奶的店喔,只是賣的東西差不多。」

即便如此,母女倆仍情不自禁地走了近。

藍染圍巾繞著人形模特兒的頸項,漸層色流蘇垂墜在褐色皮革外套上,柔軟的皮料烘托出暈染的棉布,異材質彼此幫襯,搭配緊身牛仔褲,組合出既衝突又融洽的前衛。如青暗暗記下細節。

伸出手,如青從展示櫃上拾起一塊手帕,以鑑賞家的目光反覆翻看。嗯,夾染技法在布料上吃色均勻,形成鑽石切割的效果,近觀自成規律,遠看變化萬千,像極了偶然定格的萬花筒。

她一摸,再摸,但就像隔靴搔癢,始終有股不太到位的感覺。這家品牌的植物染織品堪稱上乘,材質觸感、手染圖樣和固色度似乎都不錯,卻仍遠不及明藍。回憶陷落,明藍大染坊的染織品出自傳統工匠之手,紮縫、染布、漂洗之間揉進了感情,絕非標準化工序可以比擬,每一件都獨一無二。

如青掬起手帕湊近鼻尖,深深吸入一口氣,如戒斷尼古丁的人深情愛撫一支香菸,細細嗅聞藍染的獨特氣味。混合發酵味道的沁人草香中,往昔親手染布的記憶一下子都回來了:染液冰涼潤澤的觸感,藍靛素與空氣作用後產生變化,拆解綁繩後作品開獎的驚喜與失望……一幕幕畫面堆疊,如青很是想念。曾經,她也是藍染匠人之一。

回家吧,夢境裡搖曳的藍草彷彿在招手。

娘家就在不遠處了,把國維、另一個搖搖欲墜的家還有一堆狗屁倒灶的鳥事拋諸腦後,如青理應感到解脫才對,但腸胃裡翻攪的矛盾騙不了人。她是奶奶眼中的逃兵,是背叛者,就算是鐵打的厚臉皮,也難以面對媽媽、奶奶和其他人。

更何況,如青實在沒臉再見喬許。

《藍色的她們》於鏡文學官網上連載中,閱讀這邊請>>> https://bit.ly/3BP2Bmr

【週末推書】用逃亡向臺北獻上最真摯的情書 祁立峰經典犯罪小說《臺北逃亡地圖》

【週末推書】若能重來,能否改變結局? 新連載校園小說《青春墜落那一天》引爆失控霸凌

鏡週刊 週末推書 藍色的她們

最新消息

分享文章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