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豬殺令》裡的凱吉隱居深山數十年,他不知道世界已經擁抱 fine dining 風潮,當他為了尋豬重返人世,對這種講究精緻與形式的飲食風格感到困惑與憤怒。但是,凱吉是個美食界逃兵,他的視點是局外人角度。《五星饗魘》則不同,觀眾化身為安雅泰勒喬伊飾演的瑪格,置身於頂級賓客與霍桑之中,如劉姥姥逛大觀園一般,感受所謂「一頓 $1250 美金的晚餐」有多麼奢華。瑪格聽到價格後驚訝地表示:三小?我們是在吃勞力士嗎?而身旁尼可拉斯霍特飾演的男友露出笑容(那笑容裡僅有一絲絲的不屑),彷彿在說著:錢不是問題,能吃到朱利安的菜,這支勞力士還算太便宜了一點。
在端上豪華餐點之前,《五星饗魘》端上的是狂熱,吃得起一頓將近四萬台幣的晚餐,不只財力夠雄厚,也代表著這些現代貴族們對於 fine dining 近乎瘋魔式的崇拜。在社會裡有頭有臉的他們,也許天天過著對他人頤指氣使的生活,但是在霍桑,他們卻都像乖順的小綿羊,細聽主廚的任何指示並毫無質疑地遵守,彷彿眼前的這一口,就能帶他們進入世俗無法滿足他們的極樂幻境。這種崇拜太過夢幻,甚至超越了食材與料理技術所能提供的愉悅極限,但他們也未必關心。因為,吃一次霍桑、或是見到朱利安本人,就已經滿足了他們另一個被稱為「虛榮心」的胃。
憤世嫉俗的瑪格則不同,她始終是宴會裡的 plus one,是被男友帶來的女伴——還是臨時頂替男友女伴的女伴。她的視點勢必與萬千平凡魯蛇相等,不明瞭朱利安與霍桑那些高大上的裝模作樣,但她同樣好奇:這頓餐點究竟有多麼奇特?足以令人魂牽夢縈?當然就像我剛剛提到的,有錢人吃 fine dining 未必是為了口腹之慾。他們至此是各有目的:美食評論家想在朱利安的新菜裡找碴、過氣明星想證明他仍然有進入世界頂級餐廳的魅力、富商夫婦一而再再而三地造訪,只是為了證明自己是「常客老饕」。瑪格見到的不只是 fine dining 本身,身為小市民的她,也被迫在旁目睹了一場天龍人們的炫富眾生相。
但是《五星饗魘》並不是一部單純仇富的電影,它不像《豬殺令》以旁觀角度冷眼檢視 fine dining 與富裕層。瑪格的旁觀只是引子,《五星饗魘》仍然是一部讓廚師、料理與整個餐飲服務業發聲的電影,它要討論的是 fine dining 風潮……甚至還要討論餐飲服務業的本質:如果極度奢華的 fine dining 已經偏離了餐飲業的本質,那麼,所謂餐飲業的本質……也就是「廚師端出料理、食客享受餐點」這件事,真正的意義是什麼?廚師與顧客之間真正應該建立的關係又該是什麼形式?《五星饗魘》要用一個非常殘酷的故事,揭曉一個極其簡單的答案。
我們常常會在 Google 美食評分裡,看到那些一星評論裡出現相似的形容:「餐廳服務很差」、「服務生面無表情」。有趣的是,連我們稱呼的「餐飲服務業」這個名詞,都與這些評論一樣有些吊詭:餐飲為何與服務結合在一起?你不會聽到有人抱怨心臟醫師做開心手術時沒有露出笑容,或是抱怨汽車技工修車時說了幾句髒話。但餐飲卻不一樣,人們似乎對這個行業的服務情緒要求甚高。自然,好的服務會帶來更完美的用餐體驗,但在過度追求服務、乃至過度講究裝潢、餐具、氣氛等等「環境因素」的心態下,「做出讓客人吃飽吃好料理」的本質,卻難免被遺忘了——「這間店是吃裝潢的」,這句話會令每個廚師傷心,但這句話同時也是因為投顧客所好而誕生的。